追寻比特币之神:一位记者对中本聪十五年的漫长调查
原文标题: In Pursuit of the Bitcoin God
作者:Benjamin Wallace
编译:ChainCather, Riley
编者按:本文节选自本杰明·华莱士所著《神秘的中本聪先生:十五年解密加密世界幕后天才之路》本杰明·华莱士——这位最早报道比特币的记者之一——用十五年时间深入调查,从技术分析、文体鉴定到跨国追踪,试图揭开中本聪的真面目。最终,线索指向了一位年过七十的程序员——詹姆斯·A·唐纳德,然而,在与唐纳德见面并交谈后,华莱士却选择了搁笔,并放弃继续调查中本聪。
如果中本聪——比特币的匿名发明者——真的是我猜测的那个人,他绝不会承认。他可能连话都不愿和我说。要见他,我需要坐20小时飞机,再开8小时车。但我必须尝试与他面对面交谈。
2011年春天,中本聪消失了。我在那年夏天第一次听说他,当时我为一本杂志撰写了关于比特币的首批深度报道。这种货币游离于政府和银行体系之外。十二年过去,比特币的创始人依然成谜,他名下价值数百亿美元的财富也分文未动。科学史上从未有人能如此:创造一项革命性技术,却既不居功,也不从中赚取一分一毫。
信徒们无法膜拜一具血肉之躯,便将传奇光环加诸这个化名。2022年,坎耶·韦斯特戴着印有“中本聪”的棒球帽走下比弗利山庄的豪车;布达佩斯竖起了首座中本聪铜像——一个身披兜帽的幽灵;一群自由主义者买下退役邮轮“中本聪号”,招募居民建立首个比特币主权社会;不止一位技术专家呼吁为他颁发诺贝尔奖。
2011年首次报道中本聪时,我未曾料到十余年后他的身份仍是未解之谜。此后无数“揭秘”尝试均告失败,有的甚至沦为闹剧。2014年,《新闻周刊》言之凿凿地指认加州系统工程师多利安·中本(Dorian Nakamoto),引发媒体对其住所长达数日的围堵。就连拥有顶级资源的《60分钟》也束手无策,称此任务“不可能完成”。然而此刻,我确信自己破解了这个谜题。
我有些忐忑。此人费尽心思隐匿行迹,而我发现的真相令人不安——他与人们想象的中本聪截然不同。他多次自称“危险人物”,家中藏有枪支。
他还在两大洲拥有至少四处房产。我曾以为他藏身夏威夷大岛某处,但2023年夏天,线索指向澳大利亚东海岸的一座海滨小镇。
正为此焦虑时,我与姐姐共进晚餐。她当了20年电视新闻制片人,曾随《48小时》栏目组亲历FBI突袭“大学炸弹客”住所的现场。她建议我带上专业安保人员,穿上防弹衣,并提前通知当地警方。“谢了。”我嘟囔道。
当晚她发来短信:“睡不着,不知道为什么。”时间是凌晨4:09。“两个建议:如果目标出门,尽量在公共场所堵他;最好安排人远距离录像留证。”
2021年除夕夜,我的邮箱收到一封邮件,标题是《关于中本聪的新线索》。
自从撰写比特币早期报道后,这类邮件便不时出现。
发件人萨希尔·古普塔(Sahil Gupta)四年前就发过一篇博客,推测马斯克“很可能”是中本聪。这次他提供了新“证据”:一段与马斯克幕僚长萨姆·泰勒的对话。内容含糊其辞,我未作回应。
两天后,同一邮箱发来古普塔的详细论证。论点从模糊到技术流不一而足。我决定回复。萨希尔告诉我,2015年他在耶鲁读本科时,曾到SpaceX火箭工厂实习。马斯克每周到办公室三天,两人常在走廊碰面。萨希尔主修计算机科学,毕业论文提出一种名为“联邦币”的央行数字货币,文中致谢“中本聪,一位真正的传奇”。
研究论文期间,他深入阅读加密货币文献,包括中本聪的九页白皮书。他注意到,中本聪的用词风格与马斯克惊人相似:两人都爱用“数量级推理”(order of magnitude)和“该死的”(bloody)这类表达。中本聪以抽象方式谈论货币,正如马斯克在PayPal任职时所为。此外,两人均精通C++语言和密码学。萨希尔开始怀疑:比特币之父是否一直藏在聚光灯下?
毕业后,萨希尔试图为马斯克工作。多次邮件自荐后,他获得了与幕僚长泰勒的电话面试。
面试结束时,他鼓起勇气问:“埃隆是中本聪吗?”
萨希尔回忆:“泰勒沉默了15秒,然后说:‘我能说什么呢?’”这被他视为关键线索。同年,他写下《埃隆·马斯克可能发明了比特币》一文,认为比特币社区需要创始人的回归。尽管马斯克发推否认(“不实消息。几年前朋友送过我一点比特币,但不知丢哪儿了”),萨希尔仍坚信自己的理论。
他列举更多“证据”:PayPal联合创始人卢克·诺塞克曾称公司初衷是创造一种脱离银行的货币;中本聪与马斯克都习惯在句号后空两格;马斯克常出入范奈斯机场,而比特币早期一封邮件意外暴露的IP地址正位于洛杉矶北部;早期开发者评价中本聪“专横”,马斯克亦如此。
2021年底,马斯克刚当选《时代》年度人物,SpaceX成功对接国际空间站,他甚至在推特戏谑狗狗币(该币随后暴涨暴跌)。萨希尔认为,公众已准备好接受中本聪与马斯克是同一人。
他自称“99%确定”,并将外界的质疑归咎于“对马斯克的偏见”。
“但马斯克并不谦逊,为何要否认?”
萨希尔对此的解释是:“企业需要营销,但比特币不同。早期匿名创始人的神秘感反而让它更强大、发展更快——这正是马斯克的精明之处。”
我不敢断言萨希尔是否正确,却能理解他的执念。当时,比特币单价飙升至近7万美元,总市值突破1万亿美元。萨尔瓦多将其定为法定货币。2011年时,中本聪的身份成谜似乎无关紧要,但如今竟仍是仍然还是未解之谜。
半年后,我辞去工作,全心投入这场纠缠我十余年的谜题。
在这篇论文中,中本聪描述了一种新型货币——它运行在由志愿者计算机组成的网络中,依赖全网共同维护的透明公共账本,而非银行或政府的借贷记录系统。中本聪附上了一份更详细的正式说明链接——后来被称为《比特币白皮书》。
邮件列表中的几位成员对中本聪编写的软件提出了反馈,他欣然接受。“感谢您的问题,”他在一封邮件中写道,“我的做法其实有些颠倒:我必须先写完所有代码,确保能解决所有问题,再回头撰写论文。”2009年1月初,中本聪在开源平台SourceForge发布了比特币的初始版本。据早期参与者回忆,首日下载量仅127次。
许多首批用户是认为“货币亟需升级”的程序员。纸币会褪色、褶皱、破损、沾染病菌;面值固定、易于伪造、大额转移困难。比特币则具备耐久性、不可伪造性、近乎无限的拆分性,有望实现互联网小额支付的理想——任何金额皆可瞬间全球到账。
作为一种由普通个体维护的数字化货币,比特币不受中央权力干预。黄金可能被没收,银行账户可能被冻结,法币可能因央行决策贬值或被独裁者实施资本管制,但比特币无需依赖这些传统体系。
中本聪创造的核心是区块链——一套不断延展的系统交易记录(买卖等)。约每十分钟,最新交易记录被打包成“区块”,并通过精妙的数学算法与前一区块链接,使篡改内容几乎不可能。在传统金融中,这类账本由银行或政府机构维护;而在比特币网络中,账本由全球志愿者的计算机共同存储和更新,每台设备都运行比特币软件。
尽管比特币是开源项目(一场“众人拾柴”的协作),仍需有人统筹。最初的20个月里,中本聪承担了这一角色。他发布代码,其他开发者提出修改建议,他再整合认可的部分。
软件开发员加文·安德烈森(Gavin Andresen)参与比特币项目四个月后,他的投入与计算机科学造诣赢得了中本聪的信任。中本聪先是授予他直接访问源代码的权限,接着在2010年9月左右告知加文:自己将忙于其他项目,未来几个月会移交SourceForge代码库的控制权以及项目的“警报密钥”——该密钥可向所有运行比特币软件的设备广播紧急消息。对开源项目而言,这两者近乎“领导者的权杖”;至此,加文正式成为比特币首席开发者,带领五名志愿程序员团队。
此后数月,中本聪仍偶尔参与技术讨论,但加文与外界的高调互动与他的隐士风格渐生摩擦。当PayPal和Visa冻结维基解密的账户后,部分比特币支持者主张用加密货币支援这个争议组织。有人在BitcoinTalk论坛喊话:“让他们来吧!”中本聪厉声反对:“不!别让他们来。项目需要逐步成长,软件才能同步完善。我恳请维基解密不要使用比特币……此刻的关注度会毁了我们。”
对报道比特币的记者而言,加文成了首选采访对象。他温和理性,愿以真名示人,填补了中本聪从未扮演的“比特币大使”角色。但这似乎令中本聪不安。2011年4月下旬,他发邮件提醒加文:“希望您别再把我描述成神秘黑影——媒体只会把比特币炒作成‘黑市货币’的标签。”
这成了加文收到的最后一封邮件。同年7月我首次联系加文时,他表示“已数月未与中本聪沟通”。4月26日,加文曾邮件告知中本聪自己将赴CIA总部(位于弗吉尼亚州兰利)为情报人员讲解比特币,但未获回复。同日,中本聪向至少一名项目合作程序员发送过邮件。
此后,他彻底沉寂。除多年后一个疑似账号的论坛发帖外(真假难辨),中本聪再未现身。
加文与其他早期比特币开发者对中本聪的身份达成几点共识。中本聪发布白皮书的第二个渠道是P2P基金会网站——一家致力于推广各类点对点网络的理想主义非营利机构。他在该网站的个人资料中填写居住地为日本,但无人相信他真是日本人。他的英语毫无瑕疵,用词带有英式风格:比特币源代码和BitcoinTalk论坛帖子中,他偏爱“colour”“optimise”等英式拼写。
中本聪对身份严防死守。注册域名bitcoin.org时,他通过匿名服务anonymousspeech.com隐藏信息,而该服务本身由东京一家短租公寓中介注册。这项服务为他提供了vistomail.com的邮箱地址(可伪造邮件发送时间),他还使用过免费邮箱gmx.com。在通信中,他展现出精心训练的模糊性:只回答技术问题,对私人话题一概回避。
他的编程风格略显过时,暗示其年龄可能偏大。例如,他采用“匈牙利命名法”——一种20世纪90年代流行于Windows程序员中的变量命名规则。
加文认为比特币代码可能由一个小团队甚至单人完成。程序员协作时,通常会在代码中添加注释说明指令功能,但比特币软件中这类注释极少。不过也有人质疑:比特币上线初期运行过于顺畅,不像个人独立完成。此外,白皮书中多次使用“我们”(we),暗示“中本聪”可能是团队或机构的代称。
中本聪尚未隐退时,便已开始被神化。2011年4月16日,BitcoinTalk用户Wobber指出其知识体系之庞杂与行为之反常——创造如此颠覆性技术却既不居功、不谋利,又悄然抽身。有人将他比作佐罗,或那位以弹弓瞄准银行与政府“歌利亚”(Goliath,腓力士人中的巨人战士,这里象征压倒性的强权)的蒙面大卫。
名字是否暗藏线索? “中本聪”(Satoshi Nakamoto)直译可解为“中央情报”,或许暗示间谍机构参与比特币的诞生。比如,美国国家安全局(NSA)可能布下一盘长棋:打造一套脱离监管的金融网络,既用于全球特工资金调度,又充当“蜜罐”——让对手在自以为安全的交易中暴露行踪,任由NSA监控。
这并非全然荒诞。美国海军研究实验室曾开发匿名软件“洋葱路由器”(TOR),催生暗网;FBI秘密推出加密手机和通讯服务ANOM,被犯罪集团误用,最终导致800余人落网;1996年夏,NSA密码学部门甚至内部发布过一篇论文《如何铸造匿名电子现金》(后公开),详述加密货币原理。
另一种解读将“中本聪”拆解为科技巨头名称的拼接——SAmsung(三星)、TOSHIba(东芝)、NAKAmichi(中道)、MOTOrola(摩托罗拉)——暗示企业阴谋集团操纵一切。Reddit用户脑洞大开,将其字母重组为“妈,我宣誓效忠NSA”(Ma, I took NSA’s oath)或“所以某人拉了一坨屎”(So a man took a shit)等荒诞句子。
2008年因发现可能摧毁互联网的技术漏洞而崭露头角的程序员丹·卡明斯基(Dan Kaminsky)则认为,中本聪或是银行内部团队。“我怀疑他是金融机构的一支小队,”丹告诉我,“直觉如此。”
但他补充道,中本聪的身份“对比特币本质并不重要。比特币早已超越中本聪。”这与一种主流观点呼应:中本聪作为匿名实体悄然退场的设计,正是比特币去中心化精神的根基——他的消失,让这项技术真正成为一场无需领袖的全球实验。
“我们不知道中本聪是谁”
在2022年迈阿密比特币大会上,中本聪虽未现身,却无处不在。主舞台以“中本聪厅”命名,两侧屏幕轮播着他的文字片段,如同科学教的《戴尼提》——局外人读来平淡,信徒却奉为箴言。
“想象黄金被盗后变成铅。”
“二十年后,比特币交易量要么极大,要么为零。”
“网络的鲁棒性在于其朴素的去中心化。”
PayPal创始人、风投家彼得·蒂尔从舞台右侧现身,将一叠百元美钞抛向前排:“这玩意儿居然还能用,太疯狂了吧?”他宣称比特币是对法币体系的终极警告,并点名“加密革命的敌人”——沃伦·巴菲特、摩根大通CEO杰米·戴蒙、黑岩集团CEO拉里·芬克。蒂尔称这些人是“国家权力的延伸”,而比特币“没有董事会,我们甚至不知道中本聪是谁”——最后一句被他刻意加重语气。
“我们不知道中本聪是谁。” 2011年,他还是个边缘极客圈关注的匿名程序员;十年后,他成了万亿美元市值项目的“神话缔造者”,比特币跻身全球第九大资产,市值仅次于特斯拉,超越Meta。无论他是谁,都坐拥天量财富。计算机科学家塞尔吉奥·德米安·勒纳通过分析早期区块链推测,当时中本聪持有的比特币价值约400亿美元(如今更高),稳居比特币首富之位。
2021年春,加密货币交易所Coinbase上市时,其提交给美国证监会的招股书将“中本聪身份曝光”列为风险因素。不难想象潜在危机:若中本聪被证实是某国特工、极端分子或金融罪犯,比特币的合法性可能崩塌。但比特币社区逐渐将这种神秘性视为必要设计——去中心化需要“纯洁的诞生”。没有具体的人设,才能避免因创始人身份争议而分裂,从而最大限度实现普世接纳。
于是,“中本聪”这个化名被神圣化。尽管有人认为他隐匿是为避税或防身,但主流观点将其塑造为“无私的殉道者”。最狂热的信徒将探究其身份视为亵渎,如同向科学教徒询问谢努(Xenu)的存在。
2022 年夏天,我在办公室墙上贴了一张电子表格,上面列出了一百多位曾被提议为中本聪的候选人。大多数主要候选人都属于密码朋克领域,多年来他们的名字曾多次被作为中本聪的候选人提出。还有一些来自数学、密码学和经济学等邻近领域的不起眼的名字。有些是早期参与比特币软件项目的程序员。还有一些是新型加密货币的创造者。许多人只是著名的聪明人: 比尔-盖茨 史蒂夫-乔布斯 马斯克。
多年来,人们普遍认为尼克-萨博(Nick Szabo)、亚当-巴克(Adam Back)和哈尔-芬尼(Hal Finney)是公认的主要候选人。萨博是一名程序员,早在比特币出现之前几年就倡导去中心化货币,他在上世纪 90 年代末就构想出了一种名为 “比特黄金 ”的比特币前身。他拥有必要的技术技能,他的写作风格与中本聪也有表面上的相似之处。但他一直否认自己是中本聪,也没有任何确切证据证明他与中本聪或比特币的早期发展有关。另外,比特币白皮书中提到亚当-巴克(Adam Back)是另一种加密货币前身 Hashcash 的创造者,他的电子邮件地址也是中本聪最早联系过的人之一。他也否认自己是中本聪,而且他的写作风格也不如萨博那么吻合。哈尔-芬尼(Hal Finney)是一位传奇的程序员和密码学家,他从中本聪那里收到了有史以来第一笔比特币交易。但芬尼也否认自己是中本聪,他在 2009 年被诊断出患有渐冻人症,病情迅速恶化,最终丧失了工作能力。如果中本聪被揭穿,芬尼是比特币爱好者最希望看到的候选人,因为他的悲惨英雄故事和他善良仁慈的光环--还因为他已经去世(他于 2014 年去世),他不可能用不光彩的行为或联系来制造不光彩的新闻。
一直以来,比特币社区都存在着对中本聪身份调查的反对派。去年秋天,当 HBO 的一部纪录片认为自由主义者、加拿大计算机程序员和密码爱好者彼得-托德(Peter Todd)是最有可能的候选人时,比特币社区的反应不仅是对纪录片的结论表示强烈怀疑,而且对开展这样一个项目感到愤怒。他做出了宝贵的贡献,因此他的匿名愿望应该得到尊重。重要的不是人,而是想法和代码。
但中本聪已然将他的发明置于公共广场之上,因此我觉得探究是谁将其放置于此以及背后缘由,实属合情合理。
我仔细梳理了中本聪遗留的六万字文字。他的行文质朴平实,鲜少表露个人观点或彰显个性。每当我捕捉到一丝独特风格的蛛丝马迹,便将其添入"中本聪语体库"——这份清单最终累积收录了200余个特色词汇与短语。"扫兴鬼"(wet blanket)、"甜心"(sweet)、"痛击"(clobbering)。
我编写了一个名为 “Satoshitizer ”的计算机程序,它可以浏览各种嫌疑“中本聪”的存档文章,扫描其中的中本聪用语,并生成统计表。我可以使用十几种标准对档案进行即时排名,包括中本聪术语的使用者、电子现金术语的使用者以及中本聪使用的软件工具的讨论者。
2023 年 4 月下旬的一天,我发现自己在思考一个我在中本聪的文章中看到的词:hosed。
鉴于中本聪的写作风格倾向于摒弃个性或与任何特定环境的联系,“hosed ”这个词显得格外突出。我最近还没听说过这个词,它的意思是拧紧或破坏,我隐约联想到上世纪 90 年代冲浪或兄弟会的行话。
我重新梳理了我的存档数据,仔细标注出每个使用过这个词的实例。在Metzdowd邮件列表中,2008年10月31日(即中本聪首次发布比特币白皮书)之前的三年间,"hosed"这个词总共被使用过四次。其中有两次出自同一人:詹姆斯·A·唐纳德。
尽管唐纳德在比特币的公开讨论中并不活跃,但他却在比特币早期历史中留下过惊鸿一瞥——作为邮件列表上第一个回应中本聪的人。当时他对比特币的扩展性提出了技术性质疑,在与中本聪进行几轮交流后便退出了讨论。他不过是众多对数字货币感兴趣的密码朋克中的普通一员。
彼时在我的嫌疑人电子表格中,唐纳德仅位列第42号,不仅远落后于三大热门候选人,其入围理由也仅限于他作为精通C++编程的密码朋克兼自由意志主义者这个身份。但被"hosed"的用词巧合所吸引,我重新查阅了"中本聪指纹分析器"生成的生僻词表,试图验证唐纳德是否还使用过其他罕见的中本聪式表达。
果不其然。在我搜集的横跨二十年的语料库中,唐纳德是唯一使用过"fencible"(意为"可销赃的")这个词的人——这个单词中本聪曾在其著作中以"non-fencible"(不可销赃的)的形式出现过一次。更令人震惊的是,唐纳德使用该词的记录可追溯至1998年10月他在密码朋克邮件列表的发言。我的大脑开始警铃大作。"fence"作为动词表示销赃虽是常见俚语,但形容词形式的"fencible"实属罕见。谷歌搜索结果寥寥无几,甚至当我检索包含1300万篇文章的《纽约时报》历史数据库(可追溯至1857年)时,该词在相关语义下的出现次数也为零。
与"可信第三方"或"零知识证明"这类数字货币或密码学领域的常规术语不同,"fencible"和"hosed"并非计算机科学或密码学的专业术语,它们更像是体现个人语言风格的指纹。
我开始深入调查唐纳德。他的网络行踪飘忽不定:各类网站宣称他是加拿大人,说他已去世,并指出"詹姆斯·A·唐纳德"并非真名。尽管他在帖文中几乎从不透露个人信息,但细枝末节仍散落其间。他来自澳大利亚却长居硅谷,与中本聪类似,其文字时而采用美式拼写,时而使用英联邦拼写。
在意识形态层面,唐纳德将极端自由主义(本质上已属无政府资本主义)与对密码学变革力量的狂热信仰融为一体。1996年他写道:"诸位,这就是我们的计划——我们要用高等数学摧毁国家机器。方法是用密码学机制取代现行的企业制度架构,让更多人有机会逃避和抵制税收。"
他对数字货币展现出特殊兴趣。1995年预言"人们终将绕过银行,直接进行资金转移"。2006至2009年间,唐纳德在Metzdowd邮件列表中使用的中本聪式电子现金术语数量远超其他参与者。
审视其编程风格时发现,九十年代末期唐纳德推广过名为"Crypto Kong"的通信加密软件。该软件采用与比特币相同的C++语言编写。通过互联网档案馆获取的源代码显示,Crypto Kong与比特币存在多重共性:二者均支持Windows系统;都采用中本聪偏好的匈牙利命名法;代码分区使用醒目的斜杠分隔符;均运用椭圆曲线密码学生成公私钥对。
深挖个人信息发现:唐纳德生于1952年,现年逾七旬,这与早期比特币开发者指出的"中本聪代码风格暗示其年长"特征吻合。他未以本名活跃于主流社交平台,名下价值280万美元的帕洛阿尔托住宅与40万美元的奥斯汀房产均在谷歌街景中模糊处理(此功能需向谷歌正式申请,或如唐纳德某位任职谷歌的儿子般拥有内部权限)。公开渠道难觅其照片,与中本聪相似,他使用瑞士隐私邮箱Proton Mail,运营着匿名博客"吉姆日志",自述曾"长期离群索居"。线索如齿轮般咔嗒咬合。
此刻重审唐纳德作为首个回应者的意义,脑海中浮现2008年的中本聪:将惊世之作抛向世界却无人问津,于是自导自演抛出技术质疑,既推动讨论又制造误导。
而他的博客泄露更多端倪:2008年10月31日前夕,唐纳德正深度关注金融危机。其10月11日博文《危机的根源》开篇断言"救市必将失败",而比特币创世区块中封存的《泰晤士报》标题恰为"财政大臣即将实施第二轮救助计划"。
更多线索浮出水面:唐纳德在夏威夷拥有多处房产。2008年6月19日(即中本聪向世界宣布其发明前数月),《檀香山星报》刊登过二战老兵"Satoshi Nakamoto"的讣告,逝者享年84岁。这难道是为寻找化名而进行的身份盗用?
尽管"詹姆斯"鲜少暴露身份信息,但其思想轨迹在博文中清晰可辨:早年是激进左派,15岁加入托派组织斯巴达克同盟,后因"对参与式民主幻灭,对代议制民主亦无好感"而脱离。17岁先后加入无政府社会主义和毛派组织,"只因这两派最遭托派憎恶"。最终认定财产权即自由,蜕变为无政府资本主义者。
为验证其学术背景,我联络了悉尼大学物理学院的知情者。当年参与面试的教授鲍勃·休伊特回忆,这位墨尔本来的申请人"颇具波西米亚气质"——当被问及住宿安排时,唐纳德宣称"准备睡桥底"。虽给人"友善却古怪"的印象,但其博士论文《奇点定理的假设与宇宙重生(Assumptions of the Singularity Theorems and the Rejuvenation of Universes)》因"无人能懂"遭拒,最终肄业离校。
职业轨迹显示:唐纳德先为苹果电脑编写软件,后赴美为Epyx开发电子游戏,继而转战数据库领域。其博客透露出对比特币本质的深刻洞见:"这不过是个原型系统,却被过早地当作最终方案使用。"他始终以历史眼光审视比特币,视其为通往理想未来的垫脚石。
我从未认同比特币界普遍存在的那种假定——中本聪必定是位仁慈的化身。始终觉得那些将中本聪神化为半人半神的比特币信徒,不过是在进行一厢情愿的投射:幻想他大公无私,谦逊低调,是从未来穿越来拯救人类的先知。哈尔·芬尼之所以成为极具吸引力的中本聪人选,正是因为他完美契合了这个理想化形象。
唐纳德则截然不同。在其博客中,他宣扬一种名为"新反动主义"的阴暗意识形态——这种思潮曾令硅谷某些人士神魂颠倒。新反动主义者认为社会已被他们所谓的"圣殿"(由学界、媒体与官僚精英组成的集团)所劫持。他们蔑视追求社会公正的努力,主张摒弃民主制度、恢复君主制才是人类前进的最佳路径。唐纳德的新反动主义变体更掺杂着赤裸的基督教原教旨主义与过量的偏执妄想:他将新冠疫情归咎于耶稣会的阴谋。
除了繁复的政治宣言,唐纳德还持续输出种族主义、恐同、厌女言论及各种冒犯性措辞。其言辞之尖刻令他在2014年遭到《石板星代码》封杀——这个以包容讨论智商科学等禁忌话题著称的硅谷重量级博客都难以容忍。但在老挝某相对免于审查的域名下,他公然鼓吹"通过鞭打女性臀部或上背部使其顺从",宣称"强奸指控大多不属实"。唐纳德在"觉醒派"与另类右翼博客圈中拥有大批拥趸。
倘若唐纳德就是中本聪,他选择以化名发布比特币的动机岂非昭然若揭?他希望世人纯粹基于作品本身的价值接纳这项天才发明,而非因其身份偏见将其扼杀。他隐姓埋名非因比特币可能危及自身,而是唯恐自身的存在会危及比特币的未来。
我怀疑是否已有圈内人士知晓或怀疑唐纳德即中本聪。若中本聪是像"多利安·中本"这般无害的普通公民,"尊重中本聪隐私"至少是个站得住脚的立场;若其是生活在专制政权下的异议者,我也愿守护这个秘密。但若中本聪真是唐纳德?这将彻底瓦解比特币发明者作为"加密弥赛亚"的叙事——那个为崇高理想放弃名利的神圣形象。那些高呼"尊重中本隐私"的人中,是否有人早已心知肚明:若比特币的创造者被证实是个极右翼疯子,必将引发公关灾难,他们真正要守护的,其实是这个信仰体系的名声与自己投资组合的价值?2020年6月,哈希现金创始人亚当·巴克(长期被疑为中本聪本尊)曾在推特暗示:"或许我们该做好心理准备与中本聪切割。为保险起见,最好把这个化名彻底抹除。"
"中本聪的身份无关紧要,"曾与哈尔·芬尼共同为比特币进行代码审查的雷·迪林杰写道,"协议本身即是存在。无论创造者是第三世界独裁者、伯利兹桥洞下的流浪汉、骑着骆驼穿越比尔泰维勒沙漠用手机工作的贝都因人,还是内罗毕的手推车小贩,这个协议都与NSA密码分析员、GRU资助的'网络水军'、知名安全研究员或密码朋克所创造的别无二致。'中本聪'在协议之外并不存在。他不过是开发过程中某人戴过的一顶帽子。至于戴帽子的是谁——根本不重要。"
我致信詹姆斯·唐纳德请求采访。数日后,出乎意料地收到了他的回复。"邮件沟通更为便利,"唐纳德写道,但也表示可能愿意进行电话或视频交流。他需要几天时间确认安排。
两月过去,唐纳德始终未应允实时对话。是否该远赴澳大利亚当面寻访?让我对唐纳德即中本聪假说产生犹疑的是,中本聪在往昔通信中展现过丰富的情感光谱。他会表达感激("万分感谢"),流露怜悯("可怜的家伙"),展现谦逊("深表歉意")与自谦("我擅编程胜于文字")。当我翻阅唐纳德经年累月的文字档案,试图寻觅同理心、感恩或热忱的蛛丝马迹时——哪怕是一个感叹号、一句致歉、片刻的同理心或伙伴情谊——目之所及却只有情感的荒漠。
但在所有痴迷数字货币的密码朋克中,唯有一人声称知晓中本聪真身。"我知道中本聪是谁,"詹姆斯·唐纳德在其博客某篇帖子的评论区曾写道,"也洞悉他的政治与社会诉求。"若此言非虚,他将是现存唯一可信的知情者。我决意必须见到此人。
尽管唐纳德职业生涯多在加州度过,但显然在澳大利亚拥有或曾拥有房产。通过查阅其在美国多处房产的房地产评估记录,我发现本世纪初的某段时间,他名下位于奥斯汀的某处房产登记地址竟指向澳大利亚东北海岸某街道。近年评估中,其美国房产仍注册于同一澳洲小镇,只是地址变更为邮政信箱。已知其妻2016年离世,通过"寻墓网站"我找到了该镇墓地中纪念她的牌匾照片。五年后,他在博客发布过一张疑似露台视角的照片:前景是盛着自酿私酒的玻璃杯与陶罐,远方碧海粼粼的地平线上点缀着几座小岛。将该景象与同镇其他海景照片比对,地理特征完全吻合。
我联系了私家侦探丹尼尔·奎因,他居住在与疑似唐纳德所在海滨小镇车程相宜的区域。向奎因提供了房屋地址及二十年前的老照片——这张摄于唐纳德之子废弃大学博客的照片,是能找到的唐纳德最近期影像。
数日后,丹尼尔发来监视报告。"庭院荒草丛生灌木疯长,此人绝非爱花之人。"随信附上的房屋照片显示,这栋与另两户共享车道的房屋前,孤零零的棕榈树旁,山坡上矗立着架高的平房。透过疯长的植被,可见面向珊瑚海的木质露台。
当日虽未得见詹姆斯本尊,但数周后清晨收到捷报:丹尼尔成功抓拍到立于屋门前的男子。与二十年前照片相比,尽管须发尽白,浓密络腮胡、金属框眼镜与丰腴鼻梁的特征完美契合。三日后,我已踏上飞往澳大利亚的航班。
“我这人有个毛病,就是话太多”
纱门上没有门铃,于是我敲了敲詹姆斯家的门框。紧张让我的喉咙发干。虽然我不确定詹姆斯本人是否就是中本聪,但我怀疑他可能是"中本聪"这个集体身份的一部分。无论如何,他是我所知的唯一公开声称知晓中本聪真实身份的人。
我担心他会如何接待我。詹姆斯显然费尽心思让自己难以被找到。
穿过门廊走向正门时,我看见唐纳德正戴着耳机坐在客厅电脑前。几小时前他刚发布的最新博文,是一篇关于"格鲁吉亚人(指国家格鲁吉亚)不愿让教堂被摧毁或变成盖亚崇拜与同性性爱的圣地,不愿看着古老美丽的建筑被推土机铲平、被恶魔般的后现代怪物取代"的长篇大论。
西方非政府组织正试图让"格鲁吉亚被同性恋化,然后投入对抗俄罗斯的绞肉机"。
见我敲击门框没有反应,我直接敲响了正门。片刻后詹姆斯开门走出,身穿红色迷彩长袖衫和黑色保暖内衣。
我立即开始解释。我曾给他发过邮件——"哦,我很少查看邮件。"詹姆斯说。我提醒他去年的通信往来,以及我正在撰写的书。并向他表示如果我未尽一切努力与他对话,将是我的失职。
詹姆斯说,"简而言之,我不能告诉你任何我不能透露的事。"他的语气温和,带着困惑的幽默感。
我指出他曾公开坚称自己知道中本聪的身份及其社会政治目标。能否详细说明?"不,抱歉。"
"好吧......你是真的知道?还是说你只是有强烈怀疑对象?""我对可能是谁有很好的推测,但实际上——呃,不能确定。"
"你认为会是哈尔·芬尼吗?""这个问题我无法回答。"
"是因为要尊重他的隐私吗?""我被禁止向任何人透露任何信息,包括已经说过的话。"
我提议请他喝杯啤酒。詹姆斯拒绝了,"可以共进午餐吗?"我继续提议。詹姆斯笑了。"听着,"他说,"我有个毛病就是话太多,喝几杯后更是口无遮拦,所以还是算了。"
我试图延续对话——递上我的联系方式和之前写的书——但他的回应变得简短敷衍。"住在这里确实令人向往。"我指着壮丽的海景说道。"是啊。"詹姆斯低头应道。道谢后,我转身走下山坡。
我用了十五年追寻中本聪的身份。为此我学会了编程,聘请了机器学习专家、文体分析专家和私家侦探,历经37小时旅程只换来三分钟会面。我确信没人像我这样执着于解开这个谜题。我开始理解为何萨希尔·古普塔坚信埃隆·马斯克就是中本聪。是时候该停手了。
或许终有一天,人工智能能帮助我们确证中本聪的身份。但此刻我确信,除非政府解密某些难以预料的机密,否则我们很可能永远无法超越合理怀疑地知晓他的真实身份。记忆会褪色,证人会离世。比特币没有亲子鉴定,要证明谁是中本聪,除非本人现身并展示相关私钥,或至少提供未经伪造的同期文件佐证。随着岁月流逝,即便曾有线索,踪迹也愈发模糊。
接受这个事实让我如释重负。我仍为中本聪的创举目眩神迷——但几乎同样震撼于他消逝得如此完美。作为乌托邦式构想,比特币本无成功可能;但作为新兴资产类别,它却展现出顽强生命力。价格起起落落,再创新高,今年一月突破109,000美元(截稿时回落至85,000美元)。富达投资如今建议散户在投资组合中配置少量加密货币。区块链技术的普及势不可挡。
中本聪已成为其幕后之人永远无法企及的存在——这个无需肉身与历史负累的理念,终将永生不灭。
(节选自本杰明·华莱士所著《神秘的中本先生:十五年解密加密世界幕后天才之路》,皇冠出版社,3月18日上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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